说起西藏美食,我觉得有必要把前年的一段特别奇妙的经历翻出来给大家看一看呢,哈哈!
一颗温暖的黑色花生
文|林飞扬
(这就是黑花生,在我的家乡贵州毕节也有,小时候也经常吃红花生做的豆腐,但是黑花生的没吃过)
(达孜是拉萨的蔬菜种植基地,距离拉萨市区也就30公里左右,各种私人或者国营大棚很多。)
(达孜虽然海拔也很高,却着实是青山绿水呀,随处可见的湖泊和树林,一年四季都很漂亮,而且绝对是十步一景哦!)
色彩真是一种奇怪的表达,它可以代表一类味道,一种心情,一处地域,一份信仰。人们往往习惯于用色彩来表达肢体和语言无法表达的思想与感觉,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这个世界才拥有了一抹弥足珍贵的视觉遐想,才使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你我真切地感知了生命的温度:红色的热情,黄色的温暖,蓝色的典雅,绿色的生机盎然……似乎每一种色彩都会被世人添上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语句,可我们却很少去刻意地关注黑色,这位隐匿于闹市的姑娘,她并无令人惊艳的容貌,它似乎仅仅是为其它色彩的存在而存在的,当我们描绘这个世界的美好时总会下意识地忽略这种色彩,因为,它无处不在。
到拉萨,我也时常在被满大街的白色和强烈的蓝色深深吸引,可是在我心里,拉萨,更让人迷恋的是它的黑色!
2014年10月的某周末,和好友约好去拉萨城郊达孜游玩。这个小城镇距离拉萨市区约莫30公里,却被隐匿在黝黑的群山之间,安静得出奇,似乎一闭眼就能听到远处达孜河岸边老牛的喘息,就能闻到田间青稞丰收的味道。
下了公交车,走在通往达孜河边的细细的砂石路上,一个约莫60岁左右的老人提着一个竹子篾成的篮筐,框中堆积着快要溢满的花生恰好从我们旁边走过。老人粗糙的手掌紧紧地压住,生怕掉落一粒。花生饱满硕大,皮壳上还有新鲜的灰黑色泥土残存,可以看出它们刚从土地中被人挖出,平淡无奇,貌不惊人。来拉萨这么久,就连在菜市场都很少见到有这么硕大的花生卖。于是有些好奇的想向老人要一些来尝尝,老人停下脚步转头有些戒备地看着我们,好友急忙开口解释:“老乡,要不我们给你买一些吧!”
老人看到我一直盯着他篮子里的花生,瞬间明白了好友的意思,脸上少了一些戒备。看着我呵呵一笑,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准备休息,放下花生篮子掏出了腰间别着的烟斗,那是用竹根细细打磨过的,烟嘴和包口都用黄铜精致地包裹了,还镶嵌了点点的西藏当地的染色绿松石的碎粒,接头处已经有了点点烟渍。他从衣服侧兜里摸索出一段烟叶,缓缓地填充着他的烟斗,忽然抬起头看看我们,顿了顿又收起了填好烟叶的烟斗,把搁在身边的篮子放在我的脚边,示意我尝一尝。朋友在我耳边耳语,提醒我说可能老伯不太懂汉话。老人却突然开口:“来两颗先尝尝。”
我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脸皮的各自捡了一粒花生剥开,里面竟都是黑漆漆的两颗花生仁,不加思索地叫了出来。
“呀,这花生看起来挺好,怎么里面全坏了。”
老人惊异地起身,看了看我手掌里的花生。我也是一脸的疑惑,好友低声地说。
“花生仁都发黑了,还能吃吗?”
这下老人哈哈地笑了起来,对着我们开口说道:“小姑娘啊,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黑花生,就长这个样子,没有坏。”
我又拾起一粒花生,小心翼翼地剥开,果然也是黑色的两粒果实,老人说:“这是我在自家大棚种植的,这个小东西在拉萨一直都不容易结果,今年算是头一回呢!你尝尝,这黑花生味道可好了,可不是坏了的花生哦!”
边说老人便抓起一大把花生往我手里塞,我急忙推脱,心中为刚才的事儿羞愧不已。因为我知道在西藏这种地方,本来土地就不容易生长作物,所以这里的每一分可以孕育生命的土地对于他们来说,都会对之有着深深的眷恋,不管收成好坏,在他们看来都是自己辛苦劳作换来的果实,容不得别人有一丝玷污。
推脱间,老人说:“要不这样,反正你们也想买一些嘛,我家就在不远处,我带你们去尝尝你们可能从来没有吃过的花生豆腐。”
生于贵州的我,在记忆里,我的家乡一直都是产花生的地方,小时候就吃过好几次花生豆腐。后来出门求学到现在工作,就再也没能吃到了。如今听到在西藏这种地方还能有人会做花生豆腐,不免有些激动。没有任何顾虑,我便怂恿好友一起去老人家,边走边抓几颗花生放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这个和普通花生无异,肚内却另有乾坤的家伙。乳黄色的花生壳,遍布着纷乱的网络,延中线轻轻一捏,表壳一分为二,黢黑的果实映入眼帘。如同吃惯了普通的鸡肉,某一天突然看到黑得吓人的乌骨鸡一般,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将手里的花生仁放入嘴中,细细咀嚼。黑花生和一般花生的味道无异,但却因为本身颗粒饱满、新鲜而使得花生的本味愈发地醇厚,花生在口中均匀地破裂开来,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没到一会儿工夫便到了老人的住所,房子四周用石头砌成了约莫一人高的围墙,还没到门口,便能看见一位50来岁的老妇就坐在自家的大门口,似乎在等着老人的归来。看到老人和我们的身影,老妇一脸挂着笑,回到屋子搬出了两张小板凳,招呼着我们坐下。“谢谢婆婆。”我向老妇道了声谢。老妇脸上似乎有些尴尬。
“大棚的瓜果都长得不错,特别是这花生,我没想到今年结的果实这么好。”老人对老妇说:“我摘了一篮子回来给你看看尝一尝。”
之后的交谈中,我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我的老乡,也是来自贵州毕节,多年前就来到拉萨打拼,如今在达孜这边承包了好几个大棚种植瓜果,多年的高原寒风侵蚀,让本来才四十多岁的他们看起来竟然已如六十开外。子女在老家读书,每年十二月左右回去,过完年后又回来继续劳作。所住的地方距离大棚不远,还带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院子,院子里插着几根类似晾衣杆的木桩,上面挂满了切得细长细长的贵州腊肉和西藏当地人民颇为喜爱的风干肉。一栋一进一出的小平房,组成了这位老乡和他老伴儿这几年来的家。
得知老乡的年纪,我与好友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改了口叫阿姨叔叔。阿姨知晓了我们要来品尝她的花生豆腐时,很是开心,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和我们聊天,她让我们等等,这花生豆腐要现做才好吃,于是开始麻利地准备做豆腐所用的工具,我们帮着叔叔剥着刚采摘来的新鲜黑花生,然后和着清水,倒入粉碎机,水和黑花生粒不分彼此地在透明粉碎机中快速旋转,看得出黑花生的颗粒越来越小,渐渐汤汁变成了乳白色的浑然一体。机器停下运转,只看见星星点点的黑衣末散在白浆中,打开盖,仔细闻一闻,生花生特有的香味沁人心脾。
不用呛锅,不用油烟满屋,只把花生浆汤汤水水倒进锅里,放置在叔叔家里独特的“牛粪火风炉”上,边熬着边切白菜丝。待花生浆和白菜丝在锅里滚开,没到半个时辰,锅里的花生浆夹杂着白菜丝开始凝结成了一块一块的豆腐,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花生仁的黝黑。
望着火风炉上热气腾腾的一小锅花生豆腐,让人不禁回想到熟悉的过去。童年不再,却能够重温彼时的香、彼时的美食,霎时间亲切与温暖布满了心房。围坐在火炉边,这种还在火盘上烧柴火煤块儿的火风炉真真是镌刻了我童年满满的回忆,似乎记事起就会拿着小锤子在煤炭堆里跟在父母后面把大块的煤块敲成小块,再撞到簸箕里颠颠儿地端回家中。只是西藏煤炭和木材资源匮乏,人们都喜欢用晒干的牛粪来替代,但效果却一点都不比煤块差。
阿姨在火盘周围倒了一些新鲜的花生,用钩火盖儿的铁钩翻拨着,炉子里的火旺旺的,整个屋子都暖意融融,火盘中心那一锅花生豆腐所冒出的香气应和着整个屋子的温暖,而火盘上均匀受热的黑花生仁也开始夹杂着淡淡的泥土味裹挟着些许花生烤焦的味道在空气里开始弥漫。人类对火的发明,在中国人的餐桌上被发挥得淋漓尽致,鉴别一个厨师的好坏与否,就要看他能否游刃有余地掌控好一道菜的火候。一种食物的美味与否,同样需要看它的本味和被炉火认真地烹熟后是否还能保持最原始的味道,是否会将自身潜藏的滋味全线释放。显然,这丑兮兮的黑花生,做到了这一点。
被这花生的清香味道一直在勾着我肚子里的馋虫,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咕咕叫,阿姨似乎察觉到了,边用火钩把火盘上的花生扒拉到我这边开口道:“花生熟了,小姑娘你尝尝。”
剥开有些烫手的花生,黑漆漆的样子,谈不上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当吃到口中时,却又是另一番天地。被煤火烘烤过的花生受热刚刚好,没有了生涩的初味,多了许多干果的芬芳。我又开始冒出问题来:”叔叔,这个花生就是皮黑了点,其它的和普通花生差不多吧?”
坐我对面的叔叔笑着说:“哪里,它和一般花生可大不一样,其实这个黑花生也是咱们毕节的特色呢,好多地方都有,以前在家里吃过,去年上来特地带了一些上来,但是没结果子,本来今年也不抱希望它会结果,嘿,没想到还有收成。在老家的时候大家都说它比一般的花生的营养价值要高。”
朋友把手机递给我:“你看看,百度上说黑花生不仅富含硒元素,粗蛋白,钾,锌,钙什么的也比红花生高,是好东西呀!”
我心中不禁喟叹:“作为土生土长的毕节人,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黑家伙儿呢!”
这时叔叔从碗柜里拿出碗筷递给阿姨,开始盛锅里的豆花。刚开始第一口,不同于普通豆子做得豆腐,花生豆腐略带着一点腥味,继续吃,才发现腥味早就淹没在它的香醇里面,比普通豆花更加嫩滑,用筷子还不易夹起来,喝了一碗又一碗,阿姨和蔼地一直给我们盛火炉上锅里的豆花。边吃边和叔叔聊着天,他向我们讲诉着这片艰难而神奇的土地上发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时间转瞬间被夜色淹没。
临走时,我们给了叔叔一百块钱,他怎么也不肯要,最后执拗不过还是收下了,不过前提是让我们把今天摘的没有吃完的花生带走,最终双方都满意地完成了这次买卖。阿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皱巴巴的塑料口袋,仔细地检查是否有破洞,然后递到我的手中,我牵起口袋,她端起竹筐,哗啦啦地将花生倒了进来,一气呵成,不大的塑料袋被装得满满的,却没有一粒洒出。我想起古时候挑油的卖油翁,熟练的手法,童叟无欺的买卖,脚踏实地的耕耘,生活也就在这买卖之间,四季流转。
“这花生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试验品,没想到第一个客户,竟然是我的老乡。”叔叔笑眯眯的说:“以后想吃花生豆腐,可以随时来我家,还可以带些瓜果回去。”
他乡遇故知,我知道叔叔说的话绝对是真心的,我们的那一百块钱不过是为了让我和朋友放心收下剩余花生而已。它们的价值其实不可估计。
回到马路上,恰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回拉萨的公交车,夜色下的318国道十分安静,富有节奏的虫鸣淹没了老牛的喘息,山间点点的灯火映衬满天的繁星,渐渐地唤起了每一户农家的美梦。白日里无比鲜艳的各种色彩都在不知不觉中被黑色包裹,恍然间发现,原来当我们沉睡在梦里时,黑色,这种白昼不易被人察觉的色彩,已经悄然占据了我们的世界,它实在而又特别。
坐在车窗旁边,看着一路的黑色风景,我把手踹进兜里,摸到一粒白天叔叔递给我的生花生,剥开,不假思索的扔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像是镇元大仙的人参果一样,被我沉没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中,消失在这片其貌不扬的黑色中。我知道,它在青藏高原这样的地方,估计永远也不会发芽。但是在我心里,它一定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等待一个勤劳的老农,一个靠天吃饭的耕作者,将黑黢黢的它挖出,去实现它的价值,不管做成那种美食,它的未来,在这片火热的土地上,这颗温暖的与众不同的黑色花生,将会存在吃过它的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