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墨脱
原创
李不敏 藏地手册 (授权转载)
有时不得不承认,旅行并不是一件让人轻松的事。
在西藏,无数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茫然的想摆脱什么,又想期待什么,更多的是黯然离去。
忧伤的何姐
踏上墨脱之路的那一刻,在兄弟客栈深秋清冷的阳台上,我看到何姐那忧伤的面容,四十多岁的样子,风吹动几根掩饰不住的白发,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远方。
我和何姐只有寥寥几句话,离开前,我想上前跟她说什么,但已经无话可说,于是就背起行囊上路。即便如此,她一直送我们到路边,直到消失在视野。
何姐,是驴友圈内的名人,十来年来守着这座雪山下的清冷客栈,几乎所有徒步墨脱的攻略中都会提到她,迎来送往天南海北的徒步客,口碑颇佳。
据说她曾经离过婚,后来就来到西藏,在大峡谷一侧的派镇留下来经营客栈。同样经营客栈的朋友墨白跟我说,据说这十来年来何姐也赚到了。但我看她的客栈生意和她的人一样冷冷清清,不知道是否和墨脱公路近年修通有关,很多人已经不需要在从这里徒步翻山越岭。
来之前,我发现她经营的这家“兄弟客栈”挂在网上转让,已经大半年,看来至今没有转让出去。
后来在整个墨脱徒步的旅途中,脑海中老是浮现那张呆呆的望着远方的脸,挥之不去。我想,行者的内心,应该都是孤独的。
即将消失的门巴马队
汉密的四川人客栈,已经入夜,一群当地工人在酒足饭饱后喧哗着搓着麻将。
木板墙上的电视中,播放着张艺谋的电影《归来》,三个门巴少年兴致勃勃的围在电视前,每人手里握着他们的铁茶缸。
画面中,白发苍苍的陆嫣识和失忆的妻子在看女儿跳舞,红衣少女翩翩起舞,让少年们看得津津有味。陆嫣识拿着饭勺寻仇未果,被仇人妻子骂走,少年们似懂非懂的爆笑出来,画面在电影最后一刻,两个老人在大雪纷飞的火车站守候,电视屏幕也恰到好处的突然黑屏,只能靠水力发电的汉密客栈电流并不稳定。
少年们并不知道电影已经结束,他们拍案而起,愤愤的离开。
这些十几岁的门巴少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看得懂这部饱含了老一代汉人伤痛的电影,他们汉语都并不熟悉,画面中的世界与他们毫无关联,但却是他们辛劳之余唯一的娱乐。
门巴人世世代代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墨脱,除了种田自给自足,走马帮、做背夫是他们讨生活的方式。青壮年男子常年在雪山和深谷中的艰难小路上往返,妇女们则在家种田养猪和照顾小孩。
从波密进入墨脱的扎墨公路两年前已经开通,大量物资的来往已经不再需要马帮和背夫,派镇到墨脱的这条徒步线路,也就是被成为中国顶级徒步线路的山路,也面临着被公路取代的命运。
在翻越多雄拉雪山前的松林口,我亲眼看到巨大的盾构机正在向雪山腹地掘进,不出两三年,这条千百年来联系墨脱与外界的古老山路,也要被现代化的公路取代了。门巴人的命运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变,但可以肯定的是,马帮和背夫们很快就要消失了。
后来在墨脱返程的越野车上,中途搭车的一位90后门巴青年对我说,他们门巴族大多数人如今都在印控区,父辈还和那边有联系,但年轻人早已没有来往,“我听说他们都过的不好,但他们已经不是中国人了。”
忧伤的人儿不要去墨脱
让我吃惊的是,一路同行的几人中,除了一对深圳新婚夫妻,其它几人居然都是单身,每个人都有一段苦逼的故事。
年纪最大的王哥,厦门人,在林芝经营旅游业,听说我们要去墨脱临时加入,妻子抱着尚在襁褓中得小女儿,一直送他到米林一个路口。下车时,一岁左右的黄毛小丫头突然大哭,王哥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王哥被蚂蝗袭击,不过幸好发现的早没出血就被烧掉了。
一路艰辛,大家有说不完的话题打发旅途的无趣,王哥说,自己曾经在厦门生意做得不错,但不幸加入房地产行业,随后血本无归欠下巨债,为了不连累妻子和家人,他办了离婚,远走高飞,最后在西藏林芝落脚。
还好这么多年妻子对他一直不离不弃,去年他们有了新的孩子。
王哥到后来走的非常辛苦,但还是坚持走到了背崩。
王哥一直跟我讲他去年遇到一群内地的大企业高层,对方邀请他参与一个大项目,这份允诺的新职位,将是他现在收入的数倍。“我觉得这是我得一个机会,很可能我干几年就翻身了。”
另一位是东北来得张哥,四十出头,居然也是单身。他刚刚辞去干了十几年的银行工作,理由是太乏味,对于感情经历,张哥一笑而过并不多说,我也不便再问,他是第一次来西藏,来墨脱之前已经徒步了一周,一直从林芝市区走到派镇,走到徒步墨脱的起点,“也是圆了一个年轻时候的梦。”
墨白,给他一个背影
我的朋友墨白,09年时候辞去工作单车进藏,从昆明一路骑到西藏,最后在林芝落脚,从此一直呆在西藏已经6年,做过几年销售,如今打理着一家拉萨的客栈。
墨白是一个表面乐呵,但内心敏感的人,他一路上跟我讲述漂泊在拉萨的客栈老板与女游客的八卦故事,也有女客栈老板和男游客的故事,他说,藏漂们的生活看似潇洒,艳遇不断,其实各自都有难以言传的孤独,“西藏没有真感情,大家都是玩玩而已。”
为什么要去墨脱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这是朋友手机从后面抓拍我得背影,翻越多雄拉山途中。
出发前夜,在客栈大厅里,偶遇的几位伙伴们兴奋得聚在一起,泡茶、抽烟,互相打着招呼,我常年做记者的老毛病又犯了:请大家轮流讲讲徒步去墨脱的原因。
图:艾米
结果发现,除了我一个人是专程从深圳跑来走墨脱,其余几人都是临时决定,来到这里,听说了墨脱,于是决定走去墨脱。
背崩乡的清晨 弥漫在雅鲁藏布江畔的浓雾中
我来墨脱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人生太乏味,挑战一下自己。在此之前,我在所在的一家知名报纸干了快6年,从充满新闻理想和正义感的新记者,逐渐对身边一切充满了厌倦,想一个人纯粹的走在路上,走在没有电话打扰的路上。
穿越第一座桥时,朋友墨白帮我拍了这张照片。
翻过多雄拉雪山,一路到拉格、汉密、背崩的三天,全程手机无信号,手机在这里只剩下拍照功能。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没有朋友圈,有的只是鞋底撞击石块的声响、原始深林中凄厉的鸟叫声、还有伴着潮湿被子入睡时的潺潺水流声。
墨脱是不属于现代人的世界,与世隔绝的神秘感,吸引着厌倦城市生活的人一波波前往,加上知名小说家的吹捧,佛教“莲花圣境”的传闻,给了外界太多的期待。
背崩乡到墨脱的路上,已经有了人烟和村落,这是门巴风格的木屋。
虽然没有太多想法,但我也不免受影响,期待着在进入墨脱的那一刻能得到什么,或者是解脱、或者是感悟,或者是什么,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当我们走完最后一段五公里的上坡后,一转弯看到山腰上的墨脱县城时,内心满是失望:这是和内地毫无二致的一座小县城,到处都是建筑工地,街上漂浮着所有浮躁的小城都存在的粉尘。
途中随处可见的千年古树 同行小伙伴艾米拍摄
相对于终点,我反而更留恋路上的风景,甚至那条从我面前趾高气昂张牙舞爪跑过去的大蛇,是的,那里是属于他们的世界,我只是个偶然闯入的过客。
丛林中遇到的门巴图腾 据说可以带给路过的人辟邪平安
有人说,爱TA就带TA去墨脱,因为那里是天堂,恨TA就带TA去墨脱,因为那里是地狱。其实墨脱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这里一无所有,这里只是一段远没有想象中艰难的旅程。
这张图来自同行小伙伴艾米
一切的想象,都是因为我们有所期待。
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路上,即使这条路并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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